回吐瓦魯的路上,其實我一直是疑惑的,很多內心的問題沒有解答。有時我會問我自己:為什麼要再回來?但飛機一降落到Funafuti的跑道,所
有的回憶、熟悉感、和當時答應要再回來的動機等等,全都浮現。
我們才剛下榻,大哥馬上就幫我們安排了出海的行程。我超級期待,因為我此生沒有搭過八小時的船,所以特別有新鮮感。
「好想趕快體驗看看喔!」我說。殊不知原來我即將有面臨嚴重的暈船症狀。
在船上的時候遇到幾個學生,好開心阿!他們顯然也是很高興,雖然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熱烈。船剛開動的時候,四平八穩,和學生聊聊天、唱唱歌都不是問題。但我只能說我太大意了。到外海以後,船開始上下左右搖擺。因為有前人的建議,這個時候就是要趕快躺下睡覺。結果這一躺就是八小時,大部分時候都在彌留...
起來的時候,脊椎都散了,而坐骨神經也不大樂觀。目的地Vaitupu港不太大,所以乘客進港必須要搭小型接駁艇。在內海乘風破浪是很威風,但如果他不快靠岸,我可能會發瘋,因為我知道我差不多要暈了,不過幸好沒有。
來港口接風的是剛好在幫忙搬行李的Timona和一登場就給人神經質印象的羅太太和他在該島擔任漁業技師的丈夫。之後的幾天,也都是羅先生和羅太太自願照顧我們,讓我們十分感動。
外島Vaitupu島上的風光大致和首都Funafuti類似,不過這島相較之下顯然更落後些:植被更濃密、道路更窄且沒有鋪柏油、半夜會停止供電、商店常常缺貨、沒有自動化供水系統等等。也就是說,貧富差距的狀況連在吐瓦魯這種小國寡民的國家都看的到。
環島旅遊的時候,看到許多有趣的畫面。有一片白沙灘,上頭有千百個地洞,每個地洞旁邊都守著一隻螃蟹,好多好多隻。一時玩心興起,我向螃蟹大軍衝去,結果「咻,咻,咻 」螃蟹一隻隻閃進洞裡,剎那間,所有的甲殼類生物完全消失在你眼前,直到我們的代步工具─農用曳引車─風塵僕僕地開離岸邊後,那些鬼靈精怪的
小生物們才又喀拉喀拉一隻一隻回到他們原本的崗位。
土瓦魯當地其實沒有所謂名勝古蹟或著名觀光景點這種東西。住在Vaitupu島的羅技師不知道要帶我們去哪
裡逛,便帶我們去參觀他在這裡苦心經營的虱目魚養殖漁業。一般來說,台灣的虱目魚通常會養在一個四邊形的
這個潟湖本身也是個很棒的浮潛聖地。沿著珊瑚礁岸,腦珊瑚、板珊瑚等等,紛紛映入眼簾。凝神細看,五
魚塭,裡頭有水車啪啦啪啦把氧氣打進水裡。但在土瓦魯,電費貴到脫褲,更何況還有斷電的問題,所以羅技師把虱目魚養在跟天堂一樣美的潟湖,然後用架子和網子圍起來─天然的最好!平常要去餵魚什麼的,也是採用非常傳統的方式─划獨木舟!簡直是酷斃了。
五彩繽紛的熱帶魚成群結隊游過。木瓜豚、神仙魚等等,活生生從電影「Finding Nemo」裡跳了出來。游著游著,我竟然撞上一丘軟軟的沙,回過神來仔細一看,才發
現原來這兒的沙丘是星沙組成的!好美好美。
抓起一把星沙再放下,便看到千萬顆小星星隨波逐流。這是一種超然脫俗的浪漫。在台灣或是世界其他地方,可能很難有機會看到星沙。而我卻有幸能在星沙組成的沙丘裡打滾、挖掘螃蟹洞,搭那麼久的船來到這麼偏遠的地方算是得到了報償。
搭船回首都的前一天晚上,和Peteli相見歡。他陪同我們去牧師家禱告一下,順便帶
我們去找接駁船的聯絡人確認訂位資訊。聯絡人(Writer)說早上八點可以check in,大約十點開船。我們不疑有他,便回羅技師家享用大餐─麵疙瘩。飯後,大夥玩拱豬打發例行停電前的悠閒片刻。但羅太太忽然驚呼:
「有船在岸邊的時候,都不會停電,因為有general...」
「是喔?那是誰?將軍嗎?」我們問。
「阿不是...是tor」羅太太補充。
「是generator,發電機嗎?」我大膽地做了猜測,沒想到被我猜對了。
不過說真的,羅太太中英台吐語夾雜的情況實在嚴重,害我一直搞不清楚地洞裡到底是有夜店(club)還是住了螃蟹(crab)。
大家很放心地玩撲克牌玩到半夜十二點,這時候居然停電了。四周被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給吞噬,所有人的瞳孔都像受車燈驚嚇的小貓一樣,猛然放到最大,但是沒用。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沒有一點星和月提供的微弱照明。眼睛一眨一眨,卻分不清楚睜眼和閉眼的差別。
「好吧,既然停電了,那就去睡覺好了。」大家達成共識。
但說時遲那時快,羅太太從睡夢中驚坐起,並對著我們大喊:
「那燈是你們關掉的或者是因為停電?」
「是停電呀,怎麼了嗎?不是每晚都這樣嗎?」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唉呀,發電機一定是跟著船的啦,船在的時候不可能停電啦,這下完了啦,我看船是跑掉了啦!我建議你們趕快去看船還在不在!我們這邊有兩件雨衣和兩頂斗笠,記得帶手電筒,因為外面很暗…」
「喔,好…」我們咕噥著。
但是這麼晚了,如果船真的不在了,我們能怎麼辦?不能等天亮再處理嗎?更何況現在外面有暴風雨耶。儘管有這些疑惑,我們還是照樣被羅太太攆出家門,無助地在黑夜中摸索我們本來就不熟悉的路。港口在哪?什麼時候要左轉?方向感在一片漆黑中很難運用自如,更何況異國的暴風正無情地呼你巴掌,而腳下的泥濘卻想要你濃我濃,夾角拖頻頻被黏住的我們,寸步難行。所有人全身濕透,入夜的海島不再散發熱情,刺骨的海風不斷啃噬肌膚。
「所以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咪咪說。顯然不是只有我對於這深夜的流放感到疑惑。
港口在哪呢?深夜在外穿著雨衣斗笠拿著手電筒的四個亞洲人想必是十分引人注目,因為有戶民宅的阿伯拿著探照燈出來詢問:
「Is everyone okay?」這句話聽起來好溫暖,好有人情味,可是好令人尷尬。
「Yeah, we're all alive.」我說。黑色笑話在這時候聽起來好淒涼、滄桑。
港口到了。白天時像藍寶石般璀璨的大海,在夜裡是面露黑色兇光的惡魔。無邊無際的海面上,只有給人超大壓迫感的一片漆黑,海浪和狂風一同發出駭人的呼嘯聲,但我們的船在哪呢?照常理來說,入夜後船隻必會點燈,以防船隻相撞的意外。可是此時此刻,海平面上卻不見任何一點漁火。沒想到被羅太太說中了,那艘應該等我們上船再開走的Manu Folau號,看樣子已經離我們而去。我們除了無聲的吶喊,沒有任何實際的解決辦法。
「阿沒關係啦,這樣我們正好可以多和島上的學生多相處幾天。」一向悲觀的我,居然下了這樣的一個結論。
回到羅家小屋,羅太太得知那艘接駁船真的不在他的崗位上,立刻進入無止境的歇斯底里狀態:
「阿毀了啦,你們回不去了啦,下一班船是二月初才會到,死定了啦,這下你們不但回不了首都Funafuti,甚至回不了台灣了啦,你們完蛋了啦!」羅太太激動的說。我們在一旁愣住,驚覺事態的嚴重性,儘管羅太太反應確實是有點大過頭了。
「羅友權,你趕快起來啦,去打電話給秘書,打電話給Ariba和Aniki叫他們幫忙啦。唉呦,我真的被這些土瓦魯人害慘了啦。當初我受傷的時候… 還有當初我要去奔喪的時候… 」羅太太真的很著急,硬是把睡夢中的羅技師叫醒,希望能獲得一些安慰。同時,羅太太也不斷告訴我們關於船班晃點乘客的種種案例,七八則奇聞軼事在這個危急存亡之秋,活生生比半夜討論電影「孤兒怨」還可怕。我被羅太太嚇傻在現場,腦海中思緒糾結在一塊,完全不知到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其他人心裡怎麼想?會擔心嗎?懊悔嗎?怕嗎?
「唉,好啦好啦,大家不要擔心,我們明天再想辦法,大家先睡覺吧!」羅太太雀躍地說,彷彿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在大驚小怪。
躺在床上,我試著要入睡,但腦海裡的思緒開始作怪。我開始擔心起最壞的可能性:在這孤島上度過整個月,是能夠做什麼事?錯過離開土瓦魯的班機是該如何處理?如果回不去,使館的秘書們會不會很困擾?他們是不是還得替我們善後?不知道爸媽會不會擔心?能不能聯絡上他們?一直打擾羅技師夫婦是怎麼好意思?而且這樣我還見的到大哥和Funafuti那邊的學生嗎?最可怕的是,下一班船到底會不會準時到?
各種負面的思緒像癌細胞一樣侵蝕我的五臟六腑,恐懼的氣氛瀰漫在黑暗不透光的空氣之中,心理壓力和外頭的狂風暴雨不斷的給我陣陣衝擊,我躺在床上卻有暈船的感覺。我發出無聲的吶喊,直到頸部的青筋發疼。我需要安慰,我想看到一點光、一點希望,於是我拿著手電筒到浴室,東照照、西照照,馬桶、肥皂之類的東西顯然都好端端的待在原處。這時我才覺得安心許多,心情慢慢平復,我告訴自己:也許羅先生和羅太太多慮了,或許事情沒那麼棘手,說不定是他們小題大作。於是,我回到其實還算很高級的竹席床上躺平,儘管搭船後的暈眩感還是揮之不去,我還是屈服於睡意…
直到清晨五點,天色微亮,羅太太又有新的發現。原來小島忽然又恢復供電。
「這個有事,」羅太太驚呼,「通常電力不會這麼早來。」接著,我又被趕出家門了。羅太太要我再去確認一次船的行蹤。結果船還是不在港口阿,多看幾次有什麼幫助嗎?這時候我心裡想的只是:為什麼不讓我睡飽再出門?
八點的時候,我們不死心,還是又到碼頭去看一下。船還是不在。不過這次有路人好心告訴我們,其實暴風雨來的時候,船默默到島的另一端避風雨去了。所以原來是虛驚一場。假如羅太太沒有在半夜停電的時候醒來,我們甚至不會有這些情緒上的轉折,頂多是疑惑為什麼船不乖乖留在港口,而跑去停在當地高中的後院。不過這也真是一個很難得的經驗,也是個精彩的故事,但希望這輩子不要再有這樣的驚嚇啦!
最後終於是找到那艘船了,托福托福。為了避免二度驚嚇,不管船是不是還要再過數個小時才會開動,我們決定先上了再說。回程的時候和來的時候不同,這次我們有頭等包廂可以使用,相較上次像屍體一樣平躺在甲板,著實有規格上的落差。
這頭等包廂可以容納四人但空間其實不大,長四五公尺,寬可能不到兩公尺。話說包廂內有冷氣大放送,但是怎麼吹怎麼熱,而且悶到一個不行,隱約還可以感覺得到上個乘客留下來的味道。我必須說,外頭的甲板比裡面透氣許多,而且也不熱。但是我前一晚實在沒有好好休息,在加上上次搭船的後遺症還沒完全康復,我知道我這次是逃不了大暈船的劫難了。根據有經驗人士的說法,這時候最好是大睡一覺。唉呀,結果這一躺,驚動了好幾隻小小蟑螂,他們在一個眨眼瞬間往四面八方逃竄,馬上消失無影無蹤。隨意啦,我拿了衣服遮住口鼻以防生物入侵,不一會兒就陷入長達八小時的昏迷。
半夢半醒間,船已經開到海中央。我不耐房間的悶熱,決定到甲板去透透氣。四周的海面一片湛青,深不可測且無遠弗屆。難怪一大堆老派的旅遊作家總是說這樣的場景會讓人瞭解自己的渺小,這話真有道理,害我忍不住拾人牙慧。另外,偶然出現的海鳥和飛魚群還真能夠減輕船上乘客的無聊和寂寞。可惜,我知道我離大吐之期不遠矣,實在沒有閒情逸致欣賞大海的遼闊和觀察飛魚捉摸不定的行蹤。
我只能說,暈船真是一大酷刑,極不人道。但往好處想─至少我不會被困在孤島了。這趟旅程,我發現了自己的幾個罩門,例如在全黑的情況下無法入睡,還有其實我是會暈船的。結論是,對我來說,旅行的意義不只是更認識這個世界,亦可更認識自己。
土瓦魯奇觀1: 島上最窄處 左右兩邊都是海! 漲潮的時候 就沒路摟....
土瓦魯奇觀2: 皇后大潮的時候 海水從珊瑚礁時形成的地面冒出來 並快速淹沒好幾棟房屋
志工活動影片